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熾熱之夢

Fevre Dream

作者:喬治.馬汀
原文作者:George R. R. Martin
譯者:章澤儀
出版社:蓋亞
出版日期:2009年07月13日
語言:繁體中文
ISBN:9789866473234
裝訂:平裝





喬治.馬汀(George R. R. Martin)

  1948年生於美國紐澤西州,美國著名的幻想作家之一,創作橫跨奇幻、科幻、恐怖等領域,亦參與過知名影集編劇。筆觸時常瀰漫感傷沉鬱的浪漫情懷,並以複雜深刻的角色刻劃、出人意表的情節發展為讀者津津樂道。

  馬汀早期以融合恐怖及科幻元素的短篇見長,年方二十七便以中篇小說《A Song for Lya》摘下1975年的雨果獎,此後佳作不斷,屢獲科幻大獎提名,長篇《光之逝》、《熾熱之夢》以及《The Armageddon Rag》曾分別入圍星雲獎與世界奇幻文學獎。80年代馬汀轉戰影視圈,負責熱門影集《新陰陽魔界》(Twilight Zone)以及《美女與野獸》(Beauty and the Beast)的劇本編寫。1996年馬汀重回小說創作領域,發表長篇史詩奇幻《冰與火之歌》,佳評如潮,該系列第四部《群鴉的盛宴》曾高踞紐約時報暢銷排行榜第一名,並獲得「出版界的奧斯卡」鵝毛筆獎提名入圍。馬丁曾榮獲四次雨果獎、兩次星雲獎,一次世界奇幻文學獎,及十一次軌跡獎。現居於美國新墨西哥州,致力於《冰與火之歌》的創作。



◆兩個異族夥伴的情誼,一段順河流浪的冒險。狂野的蒸氣輪船之旅,最精彩的吸血鬼小說。
◆一次【世界奇幻文學獎】、兩次【星雲獎】、四次【雨果獎】、十一次【軌跡獎】得主。奇幻文學大師喬治.馬汀(George R. R. Martin), 代表傑作!
◆蒸汽船時代的背景描述媲美馬克吐溫,重塑18世紀50年代的密西西比河風光,媲美一流的歷史小說。
◆《華盛頓郵報》、《洛杉磯前鋒論壇報》、《波士頓新聞文摘》、《世界先鋒報》、《科幻小說評論》、《科幻小說編年史》等各大媒體一致熱烈推薦!

白日與黑夜,相隔著一條鮮血之河......
夜晚總是血腥與恐怖,而白晝又如此無情

  十九世紀,密西西比河上,梭巡著所有行船人夢想中的蒸汽輪船,夜霧中的她仿如幻象。

  量身打造的烈夢號,極致的奢華與船速將可賽過所有船隻,是馬許船長的驕傲。但俊美蒼白的約克,真的只為一圓作在密西西比河上徜遊的船長夢就砸下重金?又為何他只在入夜後才登上船板,眺望那在絲絨般河水上下搖曳的點點星空……

  約克種種神祕的行為讓馬許感到懷疑,終於得到那血腥答案的同時,危機也襲上了烈夢號。血之領主與船隻所有權的爭奪,考驗這段跨越種族的友情。

  《熾熱之夢》有如密西西比河上的月光,敘事優美又懸疑、細膩且動人,是一部讓人讀興盎然的小說。氣氛扣人心弦、鮮明活躍的角色、流暢痛快的節奏,融合了動人的情誼、黑暗的冒險與真實的歷史,再加上精彩萬分的劇情,這本書超越所有的吸血鬼小說。

  《熾熱之夢》的冒險既新奇又令人想細細品味。



聖路易,一八五七年四月

  艾伯納.馬許用他的胡桃木手杖在櫃檯上輕叩二下,禮貌地喚起旅館服務員的注意。「我和一位約克先生有約,」馬許說,「喬許.約克。他本人是這麼跟我說的。你們這兒有這個人嗎?」

  半老的服務員戴著一副眼鏡,聽見叩叩聲時嚇了一跳,隨即轉過頭來打量來客,然後微笑道:「唷,原來是馬許船長。」他親切地說,「快半年沒見你啦,船長,不過我倒聽說了你那件不幸的事。唉,真慘,太慘了。我打三六年起就在這兒幹活兒,也沒見過那樣可怕的冰災啊。」

  「不必了。」艾伯納.馬許有些惱怒。他早料到會有這種閒言閒語。墾拓客棧是極受行船人喜愛的旅舍兼餐坊,馬許以前也常來這兒吃飯,但自冰災發生後就再也不來了——倒不只是因為餐飲的價錢問題;他還是喜歡這兒的口味,只是不太想見到在這兒出入的人:那些個舵手、船長、大副,還有在河上討生活的,不是老朋友就是老仇家,而他們全都曉得他的倒楣事兒。艾伯納.馬許才不要任何人的憐憫。「只要告訴我約克住哪間房就好。」他凶起來。

  服務員慌張地猛點頭:「船長,約克先生不在房裡。他應該在餐廳,正在用餐。」

  「現在?這種時候?」馬許朝牆上俗艷的大鐘瞟了一眼,接著解開大衣的黃銅釦子,掏出他自己的金懷錶。「午夜過十分了。」他不敢置信地問:「你說他正在用餐?」

  「沒錯,船長,他就是這樣。約克先生自有一套作息,而且可沒商量餘地的。」

  艾伯納.馬許粗魯地悶哼一聲,收起懷錶,掉頭就走,步子踏得又重又長,直往華麗氣派的大廳那頭去。他身材高大,天生沒耐性,也不習慣在半夜跟人家談什麼生意上的事情。帶著這支手杖只是為了做做樣子,掩飾他這些年的不如意,彷彿他仍像以前那般意氣風發。

  旅館的餐廳幾乎就像大型郵輪上的高級交誼廳一般富麗堂皇,有切工繁複的水晶吊燈,許多配件都是由發亮的黃銅製成,每張桌面鋪著精緻的白桌巾,擺著最上等的瓷器和水晶杯。若在平常時間,這兒會坐滿投宿在此的客人和船業同行們,現在卻是空蕩蕩、靜悄悄、幽幽暗暗——也許是在為這場午夜之約表述些什麼——馬許心想,這樣也好,起碼少了那些討人厭的慰問和同情。廚房的門邊有兩個黑人侍者在輕聲交談,馬許沒搭理他們,逕自往最遠的盡頭處走去,只見那兒坐著一個衣著體面的陌生人,正獨自用餐。

  那人一定聽見馬許走近,卻沒有抬眼來看,只是自顧自地從瓷碗裡舀起仿甲魚濃湯來喝。從那身黑色長大衣的剪裁看來,他顯然不是搞船業的,那麼應該是東岸來的,說不定是外國人。馬許打量那個人,對方個子不矮,但是應該沒有自己這麼壯,單看他坐著的上半身便知道,高歸高,身上卻沒有半點兒肥肉。遠遠看見那頭白髮時,馬許還以為他是個老人,走近一看才知自己想錯了,原來那人的頭髮是極淺的淡金色,這下倒令他的模樣顯得青春;那張長而無表情的臉上沒有半點鬍碴或短鬚,不只是修整得乾淨,皮膚也像那頭金髮一樣光滑。馬許走到桌邊停下時心想,那雙手還有點像女人呢。

  他用手杖敲敲餐桌。有桌巾墊著,敲出來的聲音便溫和許多。「你是喬許.約克?」他問。

  約克抬起頭,兩人視線相對。

  在那之後,到他的生命結束為止,艾伯納.馬許都再也忘不了第一眼瞧見喬許亞.約克的眼神時的感覺。不管他曾經有過什麼念頭、打過什麼主意,全都被約克眼中的漩渦給捲走了。少年也好、老人也好、鄉紳也好、外地人也好,那些形象都在瞬間消失無蹤,只剩下約克,一個無可形容的獨特存在,還有他的力量、夢想,以及絕對的強韌。

  約克的眼珠是灰色的,襯在那張蒼白的臉龐上卻顯得異常漆黑。他的瞳孔有如針尖,黑色的火燄照射出光芒,直探進馬許的眼中,掂量他的靈魂是輕是重。瞳孔外的那圈灰色像是有生命,又像是游移在夜色中的霧氣,只在河岸消失、燈火隱滅時才出現在行船人的身旁,讓人覺得世界就只剩下腳下的小船、大河,還有這片迷霧。這樣的大霧,艾伯納.馬許遇過多次,更見過許多幻象,常常都是一閃而逝:霧裡有一雙冷靜而睿智的窺探之眼,也有陰暗駭人的猛獸,儘管受困在迷霧中,卻張牙舞爪地咆哮著。笑聲、孤寂和殘忍的熱情;約克的眼神中竟擁有這一切。

  但最懾人的卻是那雙眼睛裡的力量。可怕的力量,無情、冷酷,像那場冰災般足以粉碎馬許的夢想。在那片霧裡,馬許能感覺到冰層在緩緩移動,甚至能聽見船群發出的淒厲嚎叫,隨著所有的希望化成碎片。

  艾伯納.馬許這輩子從沒居高臨下地盯著人看這麼久。他極力保持直視對方,握在杖上的手抓得甚緊,連他都怕木杖會被自己抓斷了,只不過最後,他還是先別開了視線。

  只見約克這才推開湯碗,起身示意,並說:「馬許船長,我正在等您。請坐。」他聲音輕柔,聽來隨和又有教養。

  「好。」馬許應道,聲調也放輕了。他拉開椅子,隔著桌子在約克對面坐下,讓自己放輕鬆點。馬許是個老粗,六呎高, 三百磅 重,有一張紅臉和黑色的大把絡腮鬍。留鬍子是為了掩飾自己的塌鼻子和滿臉肉瘤,可惜效用不大,人們依然說他是這條河上最醜的人,他自己也心知肚明,要不是有這件深藍色雙排釦的船長大衣,他只會是個性子剛烈、令人一見就生畏的雕像。如今約克的雙眼竟能汲走他的烈性,馬許因此暗忖,這傢伙一定是個狂熱分子。他到過內戰的堪薩斯州,曾在一個名叫約翰.布朗的狂人身上見過這種眼神,覺得那人簡直是來自地獄的傳教士。狂熱分子也好,傳教士或廢奴主義者都好,馬許可一點兒也不想跟他們扯上關係。

  話雖如此,約克說話的樣子卻不像是個狂熱分子:「船長,您好,我名叫喬許亞.安通.約克。商場上,人們都叫我J.A.約克,朋友則管我叫喬許亞。希望我跟您既能做生意上的伙伴,也能做好朋友。」那語調十分誠摯,彷彿出自一個理智的人口中。

  「這就要看緣分了。」馬許未置可否。對面的那雙灰眼珠顯得冷淡又有所隱藏,剛才那些無以名狀的激動竟都不見了,令他感到不解。

  「我想,您收到了我的信?」

  「我帶來了。」說著,馬許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只對摺的信封。這封信裡所提的條件好得令人不敢置信,馬許起初以為是好運降臨,能為他挽救一切的損失,如今卻沒那麼肯定了。「你想做郵輪事業,是嗎?」他問道,身子向前傾了傾。

  一個侍者走近來問:「船長,您要和約克先生一起用餐嗎?」

  「請別客氣。」約克力邀。

  「當然,」馬許道。約克也許能瞪贏他,但論起吃,這條河上可沒有人贏得過他。「我要來個湯,一打鮮蠔,兩隻烤雞加馬鈴薯,多些填料。皮要脆一點,別忘了。再來點喝的潤潤喉。約克,你喝什麼?」

  「勃根地。」

  「很好,那再來一瓶。」

  約克的表情柔和許多。「您的胃口真大啊,船長。」

  「約克先生,是這座城的胃口大,」馬許小心地說,「還有這條河。所以這兒的男人得保持體力,跟在紐約或倫敦可不同。」

  「我懂了。」約克說。

  「希望你是真懂。你要是想進郵輪業,那才是真正的大口生意。」

  「那我們就開門見山談生意吧?您有一條郵輪航線,我想買下您一半的股份。既然您來到這兒,想必對我的提議有些興趣。」

  「興趣是有,但也有些疑問。」馬許承認,「你看起來像個聰明人,在寫這封信給我之前,應該打聽過我的風聲才是。」他用指頭在信封上敲了幾下。「所以你應該也知道,去年冬天的這一連串事情,幾乎毀掉我的事業。」

  約克沒說話,臉上的神情卻像在要求馬許說下去。

  「熱河郵輪公司就是我的。」馬許便繼續說,「我取這個名字,是因為我在山丘城附近的熱河鎮出生,可不是因為我只跑那一帶。我原有六艘船,大多在密西西比河上游跑生意,從聖路易到聖保羅,有時候也會到熱河鎮跟伊利諾與密蘇里地區去。我的生意做得很順,幾乎每年都能進一艘新船,本想把業務拓展到俄亥俄去,或甚至往紐奧良那裡,偏偏就在去年七月,我的瑪麗克拉克號鍋爐爆炸,整艘船就在杜比克燒燬了,就在河上出事,死了一百多人;然後去年冬天——最可怕的冬天,我讓四艘船在聖路易這兒過冬:尼可拉斯皮瑞號、登莉絲號、甜蜜熱河號,還有我那艘全新的伊莉莎白。伊莉莎白只跑了四個月,當時我花了多少心血在她身上啊,將近三百呎長,十二座大型鍋爐,跑起來絕不遜於這條河上的任何一艘蒸汽郵輪,這小姑娘真是我的得意之作。她花了我二十萬,但每分錢都花得相當值得。」說到這時,湯品上來了,馬許嘗了一大匙。「太燙。」他皺眉道,「好吧,算了。反正聖路易是個過冬的好地方,冬天不會冷得太離譜,也不會太久。只不過,去年冬天就不同了。沒錯,冰災。該死的河給我結凍了,凍得死死的。」馬許把他的大紅掌往前伸過桌面,掌心向上,然後慢慢收攏,五指成拳。「假設有顆雞蛋在我手上,約克,你就想像得到了。冰層可以擠碎一艘船,比我捏碎一顆雞蛋還輕鬆。更慘的是融冰,大塊的碎冰會順流而下,有什麼就撞什麼,碼頭啦、堤岸啦、大小船隻,無一倖免。冬天過完時,我的四艘船全完了。那場冰災把它們從我身邊奪走了。」

  「保險呢?」約克問。

  馬許稀哩呼嚕地喝起湯來,在喝湯的空檔才講話。他搖搖頭:「我可不是個賭徒,約克先生。我從不把錢花在保險上。保險是賭錢的玩意兒,除非你下注在自個兒身上。我從船務賺多少錢,我就花多少錢在我的船上。」

  約克點點頭。「據我所知,您還有一艘船。」

  「對。」馬許喝完了湯,示意侍者送下一道菜。「艾麗瑞諾號,一百五十噸的小船,尾輪推進。我都讓她跑伊利諾州,因為她載不了多少重,所以她在碧城避冬,逃過了一劫。那就是我所有的資產了,我只剩下她。約克先生,麻煩的是,艾麗瑞諾不值幾個錢啊,她還是新的時候就只花了我二萬五,而且還是五○年時的事。」

  「七年,」約克說道,「不算太久。」

  馬許搖搖頭,「對一艘蒸汽郵輪而言,七年太久了。大多數的蒸汽船頂多只能撐個四、五年。艾麗瑞諾號是造得比較堅固,但她再長壽也撐不久啊。」他邊說邊開始動手吃鮮蠔,把蠔肉一一刮離,整個兒吞下,佐以大口大口的紅酒。「所以我覺得納悶,約克先生,」連吃了六顆鮮蠔後,他才繼續說,「你想買我公司一半的股份,只會得到一艘老舊的小船,沒別的了。你在信裡寫的那個價錢未免也太高了,要是我現在還有那六艘船,我的整間公司或許值得上那麼多錢。但現在可不值。」他又吞下一顆鮮蠔。「你這筆錢砸進來,起碼十年都未必能回收,小瑞諾載貨量那麼少,載客量也一樣差。」馬許用餐巾擦擦嘴,重新打量面前的陌生人。現在他吃飽喝足,精神好了大半,也覺得自己能夠掌控場面了。約克的眼神雖然特別,但也沒什麼好怕的。

  「船長,您現在需要我的錢,」約克說道,「為什麼還要跟我說這些?難道您不怕我去找別的合夥人?」

  「我不做虧心事。」馬許回道,「約克,我在河上跑了三十年,從我還是個小男孩時就划著木筏子到紐奧良,平底船、河運小貨船我都待過,我也幹過舵手、大副,甚至打過漁和跑腿打雜。我在這行什麼活兒沒幹過,就是騙子不幹。」

  「這麼誠實。」約克說著,帶著一種語氣,令馬許幾乎猜想那可能是在嘲笑他。「船長,您願意把公司的情況老實告訴我,我很高興。現在我了解得更清楚了。我的價錢不變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馬許粗魯地問道,「只有傻瓜才會浪費錢。你可不像個傻子啊。」

  約克還沒搭腔,下一道菜已經上來了。馬許點的雞烤得香脆完美,他就愛吃這樣的。他切下一隻雞腿,大吃大嚼起來,約克的則是一份厚切烤牛排,血生透紅地浸在血汁裡。馬許看著他切肉,動作靈巧又輕鬆,那把刀滑進肉裡,就像那只是一塊奶油,沒有絲毫停頓或拉扯,更不像馬許這般蠻鋸;而他用起叉子就像個紳士,總是先放下刀再換手拿。有力而優雅——那十隻蒼白而纖長的手指頭直教馬許佩服不已,懷疑自己剛才怎會覺得那像是女人的手。那雙手白皙卻強壯,彷彿日蝕號主艙那架平台鋼琴的白鍵一樣堅硬。

  「所以?」馬許催促道,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。」

  喬許亞.約克頓了頓,然後才開口:「馬許船長,既然您對我開誠布公,我不會用謊言來回報您。我原先想對您撒謊,但現在我只能選擇不說出真相,以免令您多想。有些事我不能告訴您,不過那些都是不重要的小事,您也不會想知道,在這樣的前提下,我會儘可能地說明,然後再看我們能否達成協議。如果不能,我們不妨好聚好散。」

  馬許用力切下第二隻烤雞的雞胸。「說吧,」他道,「我還沒要走。」

  約克放下刀叉,指尖相觸。「基於我個人的理由,我想做一艘蒸汽船的船主。我想走遍這條大河,享受舒適且私密的旅行,卻不是以一個旅客的身分,而是當一個船長;我有這樣的一個夢想,一個動機。我在尋找朋友和同伴,我也有敵人,不少的敵人,但這些細節不用您擔心。如果您非要知道不可,我就會說謊了,所以請別追問。」他的眼神銳利起來,然後又變得柔和,同時微笑道:「船長,您只要知道我為什麼想做一個船東兼船長就夠了。您也看得出來,我並不是在河上討生活的人,我對蒸汽船一無所知,也不了解密西西比河,我只讀過幾本書,在本市停留的這幾個星期裡學到一些皮毛,如此而已。很顯然地,我需要一個搭檔,一個熟悉這條河、了解本地人的人,這人要能夠掌管船上每天的例行事務,讓我無後顧之憂地追尋我的夢想。」

  「我要的搭檔還必須具備某些條件:他必須為人謹慎,因為我不希望我的行為——我承認這些舉動是比較特殊——成了碼頭上的話題;這人也必須值得信賴,因為我會把管理權全交到他手裡;他還得夠膽色,我可不要一個懦弱或疑神疑鬼的人,也不要他信仰得太虔誠。船長,您對信仰虔誠嗎?」

  「沒有,」馬許說道,「我對那些聖經教條從不感興趣,那些人也不愛理我。」

  約克微微一笑。「務實主義。我正是要找一個務實的人,這樣他才會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,不會過度打聽我的事情。即使我的行為有點怪、太隨性或善變,我仍十分重視我的隱私,不希望有人去挖它。您明白我的要求嗎?」

  馬許捻著鬍子沉吟。「要是我明白呢?」

  「那我們就可以做搭檔。」約克道,「讓您的律師和夥計們去經營您的航線,您則跟我一起在河上旅行。以後我就是船長,您可以自稱是舵手、伙伴、副船長,隨您高興。船隻的航行實務都交給您,我不會常常過問,但我真正下令時,您得正視,而且任何人都不得有異議。我有些朋友會隨我們一同旅行,只是佔艙位,不需什麼花費,也許我會給他們指派幾個我認為適合的職位,您不要過問。或這一路沿河交到別的朋友,我也可能請他們上船來,您也要歡迎他們。如果您願意遵守這些原則,那麼馬許船長,我們就可以一起發財,一同在您的河上享受舒適且豪華的旅程。」

  艾伯納.馬許大笑。「好吧,也許可以,但那可不是我的河。約克先生,你說我們要在老艾麗瑞諾上享受豪華之旅,恐怕你上了船只會心酸。她現在只是個嘎嘎作響的舊木盆,裝了幾張湊和著用的陽春舖座,大多數時候載滿了外鄉來的窮光蛋,我自己都有兩年沒上去過了——現在是老船長尤爾杰在替我跑,而我上次跑她時,她的味道已經很難聞了。你若想豪華,還不如考慮買下日蝕號或約翰西蒙號吧。」

  喬許.約克抿了幾口紅酒,然後微笑道:「我腦子裡想的並不是艾麗瑞諾號啊,馬許船長。」

  「我沒別的船了。」

  約克放下酒杯。「來,」他說,「餐點就先用到這裡吧,剩下的可以到我房裡去用,還有些事要進一步討論。」

  馬許客氣地婉拒——墾拓客棧的甜點一向美味,他最不想錯過,無奈約克執意離開。

  約克的房間寬敞且精緻,是這間旅舍最上等的客房,通常會留給來自紐奧良的富有地主。「坐,」約克帶點命令語氣,朝一張大而舒適的椅子示意。馬許依言坐下,約克自己則走進裡面的房間。過了一會兒,他抱著一只鑲著鐵條的小箱子走出來,然後將箱子放在圓桌上,動手開起鎖來。

  「您來看。」

  約克說時,見馬許已經站到他身後,便將箱蓋往後揭開。

  「是金子。」馬許的語調轉緩。他伸出手,撫摸那些金幣,讓它們在指間滾動,享受黃澄澄的金屬質感、柔和的光亮與喀啦聲,然後捏起一枚,放進嘴裡輕咬一下。

  「很純哪。」馬許咬字含糊地說著,一面將那枚金幣扔回箱中,聽著那一聲叮咚。

  「每一枚都是二十元面額。這一箱有一萬元,」約克道,「我另外還有兩箱,以及倫敦、費城和羅馬等幾家銀行開出來的大筆信用狀。馬許船長,接受我的條件吧,這樣您就能再買一艘船,而且比您的艾麗瑞諾號更大更氣派——或者我該說:我們要再買一艘船?」他微微一笑。

  艾伯納.馬許原本想謝絕約克的提議。儘管他實在需要這筆錢,但他天性多疑;約克如此神祕,又過分要求他的信任——他開出來的條件卻又太好了。馬許篤定這其中必定有危險,這頭要是點下去,恐怕他會落到比現在更慘的景況。但再看看眼前,自從約克的財富亮了相,馬許便覺得自己的決心越發脆弱。「你是說,一艘新船?」他說得喑啞。

  「對,」約克重複道,「我另外出錢買下你一半的郵輪航線股權,那筆錢都不比這艘新船多。」

  「那是多少……」馬許焦躁起來,舔了舔乾澀的嘴唇。「你打算花多少錢打造這艘新船,約克先生?」

  「要多少才夠?」約克問得平靜。

  馬許用單掌掬起滿滿的金幣,又讓它們由指縫間落回木箱。瞧它們亮的,他腦中這麼想,但說出口的卻是:「約克,你不該帶這麼多錢在身上。這兒有些殺人不眨眼的惡棍,單單一枚這玩意兒就夠教他們動手了。」

  「我有本事保護自己的,船長。」約克道。見那眼神裡透出的寒意,馬許覺得發冷,竟憐憫起那些歹徒。

  「你願意陪我出去走走嗎?到碼頭那兒。」

  「您還沒有給我回覆,船長。」

  「我會給的。先跟我來吧,我有東西要給你看。」

  「好的。」約克說。他闔上箱蓋,那一小片柔和金光隨即消失,房裡也突然黯淡且沉悶下來。

  夜晚的空氣沁涼而潮濕。兩人走在漆黑的街道上,聽著靴子在蒼茫夜裡留下回音;約克的腳步聲靈活而優雅,馬許的則有一股沉重的威嚴感。約克穿著一件貌似斗篷的寬鬆短外套,頭上的老海狸毛皮高筒帽在半月的月光下拖出長長的影子。馬許瞪視著倉庫之間的黑巷影,想表現堅定強悍的氣勢,嚇退在那些冰冷磚房旁打轉的小混混。

  碼頭邊擠滿了少說四十艘蒸汽船,儘管正值午夜,這些船也沒有靜著。月光將一棧棧高大的貨疊映成黑影幢幢,影子下的船工們斜倚在條板箱和乾草綑上,手裡拋弄著酒瓶或抽他們的玉米菸斗。十幾艘船艙的小窗子仍透出燈光,密蘇里郵輪懷安多特號也還亮通通地冒著蒸汽。有個男人高高站在一艘大郵輪的頂層甲板上,好奇地朝下盯著馬許和約克瞧。馬許領著約克走過那人腳下,經過一排暗色而沉寂的蒸汽船,看著它們高聳的煙囪直探星空,像是一列黑色的樹幹頂著滿樹奇特的花朵。

  走了一會兒,他才在一具裝飾精美的大型輪船旁停下。那是一艘外輪汽船,主甲板上堆著高高的貨物,歷經風霜的船鼻磨擦生響,階梯收了起來,像是不允許外人打擾她打盹兒。半月的光芒不算太明亮,卻仍能將她照得清澈生輝。碼頭區沒有任何一艘蒸汽船像她這般雄偉傲然。

  「這是?」喬許亞.約克平靜地問,語氣恭敬。也許就是這份恭敬——馬許後來覺得——促成他在當下做了決定。

  「這就是日蝕號。」馬許說,「瞧,操舵室外有她的名字。那裡。」他用手杖戳指,「你看得見嗎?」

  「看得很清楚。我的夜視力很好。這艘船很特別,所以呢?」

  「噢對,她可不是普通特別。這條河上沒有人不知道日蝕號,雖然現在已經老了——五二年建造的,五年了,卻還是最雄偉氣派的;聽說要花上三十七萬五千元,可是每分錢都值得哪。這兒可再沒有一艘船能比她更大、更豪華、更『精彩』了。我研究過,上船去搭乘過,我知道。」馬許強調道,「她有三百六十五呎又四十吋,宴會廳就有三百三十呎長,而且絕對超乎你所見。大廳的一端有純金的亨利.克萊雕像,另一端是安迪.傑克遜的,這兩座金人像的光就把整間大廳照得通亮。還有無法計數的水晶杯、銀器和彩色玻璃,那些上等貨就連墾拓客棧都垂涎萬分;好些油畫、你從沒嘗過的美食,還有鏡子——完美的鏡子。但這些全都比不上她的航速。」

  「她的主甲板下方有十五口鍋爐,外加個十一呎大引擎——只要史都準船長一聲令下,我告訴你,那速度沒有任何一條河上的哪一條船趕得及,就算是溯河而上,也有十八哩的時速,輕鬆得很。她在五三年時創下紐奧良到路易斯維爾的紀錄,我親身感受過那本領:四天九小時又三十分,比他媽的埃爾.紹特維號還快了五十分鐘。埃爾已經夠快了。」馬許轉過身,面對著約克:「我原希望我的伊莉莎白有一天可以取代日蝕號,快過她、或是可以跟她並駕齊驅,但我現在知道,莉莎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,是我自欺欺人罷了。我沒有那筆錢去打造一艘足以取代日蝕號的船。」

  「約克先生,你把那筆錢交給我,你會得到一個你想要的搭檔。先生,這就是答案。你要熱河郵輪一半的股權,要一個安分做事的合夥人,不要他過問你任何私人事務?可以。你只要把錢給我,讓我來造一艘像她那樣的船就行。」

  喬許亞.約克望著龐大的船輪,看著她在黑暗中獨自沉靜,在水面上悠然浮移,彷彿正好整以暇地等待著挑戰者的到來,然後他轉向艾伯納.馬許,嘴角微揚,黑眸中閃動著一縷微燄。

  「一言為定。」

  就這麼一句,他便伸出手來。

  馬許咧嘴笑開,露出一口猙獰奇突的亂牙,也用他那厚實的大手掌握住約克纖瘦白皙的手,並且用力握緊。「一言為定。那麼……」他朗聲說時,一面在手掌上使出最大的勁兒——這是他談生意時的習慣,好測試對方的誠意和膽識。他總是用力捏對方的手,直到在他們眼中瞥見痛感為止。

  可是約克的眼神始終清澈,而且他的手也同樣使勁緊握著馬許的手,力道大得令馬許都驚訝。那隻蒼白的手越握越緊,掌下的肌肉彷彿是鋼筋鐵條做成的,馬許甚至得忍著才能不喊痛。

  約克鬆開手。「來吧,」他道,伸手在馬許的肩上重重一拍,又令馬許略微踉蹌。「我們要訂計畫。」

不錯的整體設計,將吸血鬼設定為更廣義的「夜之人民」雖然並非什麼創舉,但也避免了落入俗套~~
劇情與角色也確實掌握的不錯,即便出現的人名有點多,但隨著故事推 演並不容易搞混~~
同時也不難理解當中兩位主角的思考模式與感受,很容易就被兩人各自懷抱著的熾熱夢想搞得熱血沸騰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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